你的梦想喂狗了吗?

|忧伤草2

  自从我当了家庭主妇之后,我就每天要负责把家里的垃圾倒掉,残羹剩饭瓜皮纸屑香烟屁股什么的。有一次倒垃圾的时候,一条狗过来,巴巴地朝我摇尾巴,似乎想讨些吃食。

  于是我就把吃剩下的肉汤单独准备好,倒垃圾的时候顺便喂狗。可是那狗只是闻一闻,并不吃。第二天去倒垃圾,它还是巴巴地望着我讨要吃的。我又试了鱼虾贡丸胡萝卜洋葱头萝卜干豆腐脑山核桃口香糖巧克力咖啡水果布丁,它都一惯的不稀罕。我就纳闷起来,你到底要吃啥呢?

  有一天,我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装满梦想的文件袋,试探性地掰了一小块梦想给狗吃,天啊,它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光了那一小块梦想,又巴巴地望着我,似乎还要吃。我不给,不能让它一天吃完。

  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的梦想并不多,狗几天就把它给吃光了。

  我在家里展开了一场彻查,把所有残破不全的梦想都整理出来,慢慢地喂狗吃了。说实话,我并不稀罕这些梦想,它们都是我年轻时购置的,花了好多青春币,但是却没什么用处,我年轻时就喜欢买这些洋盘货。它们有着光鲜的外表,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有些甚至可以说是耀眼。

  可是,和别的东西不一样,梦想没法子在二手市场上转让。梦想拆封后用过了就再也卖不出去了。梦想很占地方,我家房子不大,还是清理掉为好。

  我家里的梦想,也就够喂那条狗吃三个月。之后,为了不让那条狗挨饿,我就到处给它找梦想吃。

  “嘿,心肝,家里还有梦想吗?”我问我的闺密。

  “啥,梦想?搬家的时候扔掉了哇。”她一边拖地一边回答我。

  “那啥,小哥,你还有梦想吗?”我问曾经暗恋的哥哥。

  “有,不过不多了。”他在线上回答我。我大喜。

  “分我一点好不?”

  “……”他没有回我。拉倒。

  “要不,我陪你去淘淘吧?”闺密如是对我说。

  “请问你们这边还有梦想卖吗?”我底气不足地问售货员。

  “梦想?我来查查看啊。”售货员啪啦啪啦打了几个字,回车,显示“无法找到该货物”。我的闺密拉拉我的胳膊肘说,这个姑娘这么年轻,肯定不知道梦想这种东西的。我想到,梦想已经在市场上绝迹好久了。我国再也没有一个厂家愿意生产梦想了,因为卖不动。那些曾经购买了很多梦想的人,也都一早把梦想销毁了,以免被人看到了遭笑话。

  我就在谋宝网上淘,勉强找到几个卖家,一问,都说没货。

  我确定我是买不到梦想了。

  我去找我爹妈。我爹读大学那个年代,梦想非常充足,大家坐在草坪上,夜晚把各自的梦想拿出来互相欣赏,与繁星交相辉映。爹说,那个时候的梦想不是买来的。我问那是怎么来的。爹说,手指触碰到时空中的某一点时,突然“叮”的一声梦想就产生了。他说得太玄了,我不理解,所以就不相信。不过我是见识过人人都有梦想的时代的。那个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一群叔叔阿姨周末会聚集在我家,谈论一些叮咚悦耳的东西,我有时候也会抓着玩。

  “爹,你还能找一些梦想给我吗?”

  我爹快70岁了,脑子有点糊涂,经常把生姜当土豆。但是他显然听清楚了我说的“梦想”这个词语,轻微白内障的双目放出光来,就跟我记忆中的星空差不多。

  “有,有!”他用手指着天花板。哎,我知道他又糊涂了。梦想那么重,怎么能放在天花板上呢?

  “你用它干啥?”爹问。

  “喂狗。”

  爹的眼球瞬间又被白内障覆盖。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年轻的时候,梦想是买来的。那是一个大规模生产梦想的时代,梦想很便宜,不过质量也不大好。国外的梦想质量稍微好一点,不容易出现着火、受潮霉变、受气压而漏气,或者水洗之后褪色等问题。有时通过网站从国外购买,后来,因为牵扯到关税什么的,那一类网站纷纷关门,不过我们还是能够从国外买到。

  不过,一般我们也不稀罕从国外买,便宜就是硬道理,管它质量好不好,用旧了就扔掉呗。那时谁也没想过有一天买不着梦想。后来梦想渐渐从市场上淡出了,大家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的。就跟我看我爹小时候的塑料小白兔一样,我女儿会觉得我年轻时玩的那些梦想很老土,不如她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新玩意好。

  我想起我唯一的海外关系——小宝,不过他是在越南!要知道,越南更加买不到梦想。后来我又使劲想,终于想到一个在北欧的远房表哥。

  在表哥的指引下,我去他家老宅找到一些梦想,喂了狗。表哥的梦想很单薄,也就是解开一个什么色的数学猜想。后来,这个猜想被别人证明出来了,表哥手中的梦想瞬间就成了惨白色的一坨。于是他就偷偷地把梦想藏在床底下那个里面有很多草稿纸的纸板箱里。

  他说,谢谢啊,处理掉家里剩下的那个梦想,家乡再也没有可以挂念的东西了。从他的口吻中,我听出他并不以曾经的梦想为耻。

  狗吃食的样子告诉我,表哥的梦想味道不错。

  “表哥,国外还能买到梦想吗?”我弱弱地问。

  “大概没有了,现在欧洲市场上也都是中国制造的东西。”

  我又找了一个在政府工作的师姐,问她能不能给我弄点“内部特供”的梦想。

  “有啊。”师姐很爽快地应允。

  过了几天,师姐给我载来了整整一个后备箱的梦想。我从来,不,是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梦想堆积在一起,散发着呛人的霉味和幽微的芬芳。“这些都是我从工商局弄来的,从前严打的时候收缴来的,一直没处理掉,堆着都坏掉了。”

  我惊奇地目瞪口呆,“还有严打这回事?”

  “你不知道啊?”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就算了。”

  “不能啊,你倒是跟我说说呢。”我这大半生中,遇到太多人告诉我“不知道的就算了”,开始我就真算了,后来发现人家说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更多是“这事很有说头,但是轻易我不告诉你”。

  如果我是男人的话,这个时候可以掏出3字头,假装漫不经心地递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看对方的反应。如果对方是个男人,我可以展示一下我不够充足的女性魅力,略带克制地浪笑然后问一句“是吗?”可眼前是我的师姐,一个三十年都剪同一款短发的政府女职员,我能怎么办呢?狗蛮喜欢吃这一批梦想的。

  师姐说她还有其他的梦想,是单位里那些退休老干部从前捣鼓出来的。我这才知道,从前梦想流行的时候,他们需要人人都弄一批梦想,不时地拿出来比试一下,然后颁个奖什么的,可以作为工作绩效,评优秀也可以派上用场。

  后来,时代变了,社会上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了,政府部门更是不稀罕了,便有大批的梦想被销毁,都是拖到金鸡山殡仪馆去处理的。

  很遗憾,后来的这批梦想狗都不喜欢吃,饿得慌的时候勉强嚼上两口,也要呕吐一阵子。后来就拒绝吃了。

  我动用了大部分社会关系,直到不得不相信这个城市再也找不到梦想了。狗一天比一天瘦,乌黑的眼睛望着我,虽疲惫,却有着异样的光芒。

  亲爱的读者,如果此刻你在期待着看我怎样克服重重困难去为这条可怜的狗找梦想,甚至不惜自己流血牺牲,那么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非常懦弱,但也不至于为一条狗做出如此英勇的事来。拜托,那只是一条狗而已。那只是一些梦想而已。我打算收起这篇小文,后来么,后来狗就饿死了。我明白,用梦想喂养狗本身就是一件很傻逼的事情,梦想连狗都养不活。

  “等等,我有个梦想的,”我暗恋的那个哥哥很久之后对我说,“我曾经有个梦想,那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算了,反正狗都已经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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