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用力地告白,都是轻轻的告别
我们都是要告别了才想起珍惜的,我们都是要离开了才慢慢不舍的,我们都是故事要结局了才回想点点滴滴的。那么多可惜,才回想如果当初勇敢一些就好了。如果可以,别留遗憾,你的未来就在前头。走太慢?用跑的,和珍惜的人一起。——卢思浩
01
“流氓!”
冯笑笑一边大声骂着,一边拿手里捧着的课本打跑围上来的几个坏男生。
这些坏男生通常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那一群,看见漂亮的女同学,就会假装打打闹闹一路闹过去,然后找准目标,一个负责推搡,两个负责往身上撞,下次轮换。
方圆就是目标之一。
要说方圆,在正义中学那真是没有人不知道。学习好,全校的学习标杆,高二有次联考还拿过全市第一名,典型的女“学霸”。学校里的男生、女生都爱接近她,尤其是在考试的时候。所以,每次考试,方圆的桌子都是一张大长桌,以方圆为中心,方圆三米内从不安排座位。
除了学习好,她还长得美,白白的皮肤和乌黑发亮的短发,总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即使是满遭嫌弃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那都叫一个青春。所以,方圆很招人喜欢,尤其是男孩子,但她绝对没早恋过,甚至有好感,或者更准确地说,连个关系要好的异性朋友都没有。
她整天跟女闺密冯笑笑泡在一起。很多人说,她该不会不喜欢男孩子吧。
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方圆有讨厌的人。她最讨厌不努力的人,比如郜白。
郜白是体育特长生,学校的篮球队队长。除了学习一塌糊涂外,感情也是乱糟糟,七八个绯闻女友挂在耳边,还整天念叨没有人爱。
郜白跟那些酷酷的篮球生不同的是,他喜欢招惹小女生。在人家背后拽一下长辫子,走路时候绊一下脚,拿着粉笔头从后面扔前面女生的屁股,扎爆好看姑娘的自行车胎,这些坏事他统统都做过。
郜白还欺负过冯笑笑,方式无非就是拿篮球晃她一下,或是在她的作业本上画一头猪。
不过,冯笑笑是那种典型的花痴女,只要你长得帅,怎么欺负都行。
所以一来二去,郜白和冯笑笑就打打闹闹上了。他扎漏她的豆浆杯,豆浆洒满她的裙子,她打小报告给老师告状他抄袭作业,带着恩恩怨怨就这么斗争着。
02
直到有一天,冯笑笑突然一本正经地站在郜白面前,说:“我喜欢你。”
年轻时候的喜欢大多数都轻松又简单,承诺容易,誓言弥漫,海枯等着石烂。我多数是抵触这些在青春期里萌发的小心动的,觉得它们不成熟、不真实、不思考后果、不顾虑结局,可是转念想想,正是这些勇敢的冲动和奋不顾身的热烈,才让青春变得那么鲜活有力。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陨石一样,在我们的岁月时光轴上,砸下一个记忆里不可磨灭的落点。
没有过多的悬念,郜白拒绝了冯笑笑。
他只是喜欢逗一逗她,他对她根本就没有心动。
感情是世上最捉摸不定的天气,谁说不是呢。
平日埋在作业题里的方圆,根本就不会关心书本以外的事情。可是这次,她拉着冯笑笑的手去找郜白算账。
郜白不知所措,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冯笑笑和其他女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己把小小的恶作剧加在了一个容易动心的女孩身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其实他也可怜,从小父母离异,单亲家庭的他极度缺乏安全感,总是觉得只要身边少个人,世界就会停止转动。所以一有时间,他就去打篮球,运着球,算是有个陪伴了。
郜白说,球就像人一样,只要你愿意给它作用力,它就会回应你,即使有一刻落向地面,也会在下一刻弹回你的掌心。
郜白讨厌方圆的自以为是,方圆讨厌郜白的无所事事。
“整天靠挑逗女生聊以自慰,你一个大男人就不无聊吗?” 方圆的话就好像在郜白的心上开了一枪。
“是是是,你好,你优秀,你说什么都对!”
那天,郜白像极了一个没有出息的小孩子,抹了抹眼泪,抽抽泣泣的。
在这以后,方圆好像知道自己伤害到了郜白,再见到他,心里反倒是有些愧疚和自责。
郜白很少再招惹女生了,每天在篮球场挥汗如雨地训练之后,抱着球骑着单车就往家里去了。
偶尔,方圆会带来方妈妈做的便当,中午的时候,就放在郜白的桌上。
那些天,郜白就在莫名其妙中一人吃掉两份饭。吃好的饭盒放在教室后面的废弃桌子上,上面贴张字条说谢谢。傍晚时分,郜白一去训练,方圆就偷偷拿回饭盒收好带回家了。
要说喜欢,那应该是没有吧。
无非就是给他加份餐,或是在郜白训练结束前,偷偷去买瓶冰镇的可乐,放在他桌上。留了作业,方圆会抄写两份,一份自己留好,一份夹在郜白的书里面。
当然,这些都是偷偷做的。表面上,郜白就是方圆最反感、最讨厌、最不屑的那一类人。
“拿好你的作业本!烂烂的你又拿了 C。”
“郜白,该你值日了,把该清扫的垃圾都清扫掉。”
“郜白,班主任又知道你上课睡觉了,喊你去办公室见她。”
每次,郜白都会回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凶什么凶,你胸小了不起啊!”
然后,向脸色难看的方圆吐个舌头,就快速跑掉了。
而每次当郜白皱着眉头带着全宇宙的恨意扭头转身跑掉的时候,方圆都会有一个,轻轻的、低着头的、少女一般的微笑。
她开始在离开家前多花三秒钟时间照一眼镜子;开始带一把小梳子在广播操之后摆弄一下刘海;开始在体育课的时候,多往篮球架那边瞄一眼。
少女的心事就好像迷路的麋鹿,什么都是微微的、轻轻的、不确定的。
但是唯一确定的,就是她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喜欢郜白。
其实对于这些小心思,郜白多半是知道的:作业条的字迹和方圆的笔记一眼就可以对比出来,找同桌徐大狗帮忙盯着就可以发现放在废弃桌上的饭盒是被方圆拿走的,班主任教训的末尾没留意加了句“不要再辜负同学对你的关心”。
然而,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喜欢方圆。
其实,我们年轻时候都有过这种时刻,嘴上很硬,其实心动。我们总是习惯把懦弱归结为矜持,把暗恋藏在心里,不敢勇敢表达,只懂自我安慰。多少年之后再相逢了,看着那个人有了另一半,才会想说一句“我曾经喜欢过你”。
好的青春多半掺杂着遗憾,所有的告白都输给了告别。
有一次,方圆在校门口遇到小混混抢劫,柔弱的她被撕扯着书包与衣服,所有过路的人都不想惹麻烦地赶紧走开,只有郜白像偶像剧里演的英雄那样挺身而出。他放下篮球就冲进人群里,不过不是想象中的英雄救美和还手打人,而是冲进去就开始一顿挨打。
五个小混混把出手相救的郜白打趴在地上,吐了口痰扬长而去,剩下一旁的方圆坐在地上小声哭着。
“都怪你,你过来干吗?我把钱包给他们就没这些事了。”第一次见打架的方圆哭着说,一边哭,还一边抹眼泪。
“你说你一米八多的个子,还天天训练打篮球,结果连几个比你矮的都打不过,你怎么那么笨啊你!”方圆伸手过去摸郜白红肿的下巴,嘴硬的她还不依不饶地无比嫌弃地说。
“对啊,我就是笨,我就是笨蛋,我就是笨蛋才会过来帮你!”
那天天黑得很慢,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郜白拉起方圆,背着她送她回家。他揉着肿起来的下巴,心里念着丢了的心爱的篮球,怅然若失。
总有一种人,嘴上无比嫌弃,其实心里比谁都心疼。冯笑笑说郜白与方圆,就是这样的人。
03
没多久,方圆退学了。
她跟着父母去了新西兰。据说是方妈妈工作的原因符合了移民政策,全家搬到了新西兰。临走的时候,方圆回了趟学校,那是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日子。
百日誓师,所有人握紧拳头站在操场上,跟着主席台上秃了顶的教导主任大声喊着“高考必胜,我必成功”的口号,只有方圆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安静地站着,告别这熟悉的一切。
郜白祝福方圆远走高飞,自己依然默默训练,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时常练到头昏眼花,每当他晕眩着坐在篮球场上时,总感觉方圆的飞机就在头顶划过。
一百天后,郜白考上了北京体育大学,如愿以偿。
大学里的他们都像变了个人,曾经的女汉子变成了窈窕淑女,曾经的学渣当起了学生会主席。冯笑笑开起了淘宝店做代购,郜白泡到了比自己小一届的小师妹,徐大狗傻里傻气地给女朋友当牛做马。
有一次回母校看望老师,徐大狗看见槐树开了晶莹洁白的槐花,才突然想起来两年前方圆交给过自己一个任务,让郜白去操场大门正对着的第五棵槐树下,找留下的字条。然而对于这件事,两年了,徐大狗忘得一干二净。
郜白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用力地刨着土。夕阳洒下不多的余晖,温暖的光落在他身上。
挖到十五厘米深处,他找到了一个铁制的饭盒,还有一封装在信封里的信。生了锈的饭盒打开后是早已经腐烂的物体,看起来应该是当年的便当,散发着一股巨大的恶臭味道。两年了,信封也早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他摸着生了锈的铁制饭盒,两行暖流夺眶而出,像极了当年没出息哭哭啼啼的他。
原来这么久过去了,该软弱的都还不坚强,该遗忘的都还在心里。
一年之后,听冯笑笑说,方圆死了。
她死于乳腺癌,家族遗传,方妈妈就有这个病史,去新西兰就是治疗去了。方圆的便当里当时放的也全都是胡萝卜,每次郜白嘲笑她胸小的时候,她都会脸色难堪。如果没猜错,那封信和便当应该就是那次百日誓师,方圆静静地站在学校角落里的时候埋下的吧。
至于埋下这些的时候,她有没有哭,没有人看到。
所有大张旗鼓的告别都是试探,那些心口难开的告白都成了遗憾。
每一次用力地告白,都是轻轻的告别啊。
郜白跪在地上,静静地流着眼泪,好像头顶是有飞机划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