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去，我只怕没有明天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等着月光慢慢被黑夜侵蚀，心里寂寞而凄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攫取着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这一个月一直病殃殃的，身体疲惫不堪，做事力不从心。

　　心电图检查结果是窦性心律不齐，医生说这种算病也不算病，人多少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若不放心可以再多做几项检查。

　　对于身体，我总是不太关心，所以听完医生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没去检查过。

　　可我仍旧很累，偶尔心慌，偶尔胸闷，感觉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

　　想要关心周围的人，给他们的朋友圈点个zan，或者想拿起电话问候一下家人，打开公众号回复一下后台留言，但很多时候，这些总是被工作或者其他琐碎的事情推开，无心打理。

　　可能自己的目标太大，而精力有限吧，也可能自己的梦想伟大，却能力不足吧，又或者是前行得久了，我们总要停下来一段时间缓冲一下。

　　挂号那天，遇到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病人，面色蜡黄，头发半白，身体消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就问他：你这也是心脏不好？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转向我：不是。

　　我继续搭讪：你这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一直病来病去的，都习惯了。

　　我：什么病呢？

　　他：一种必须一直呆在病房里的病。

　　看样子他并不想告诉我。简单绕了几句，他又把头斜侧向我，顾着看自己的手机了。

　　于是我坐在那就不停想，到底是什么病，让人必须一直呆在病房里，走不出去，也见不到阳光呢？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慌：说不定某天，我也会变成这样。

　　狼狈我倒是不怕，我只是害怕这样生活下去，像鱼缸里的垂死的金鱼，临死前也听不到溪流湖泊的声音；像沙发上贪睡的猫，衰老前都未捕捉到一只真正的老鼠。

　　我奶奶就是这样，从得乳腺癌开始，就一直大病不断，直至癌细胞扩散全身，身体免疫功能丧失殆尽。

　　但可笑的是，她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当时我和妹妹每次回老家探亲，父亲都事先交代好，不要提“癌”字，不要说“死”字，更不能当着奶奶的面表现出难过的神态。

　　父亲当时甚至在医院里和医生合谋，一起瞒着她，说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好好休养就成了。

　　奶奶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念书多，所以每次回家都偷偷叫我过去，让我帮她念药盒上的说明书。她多少会有觉察，因为邻居们多少有些识字的，知道那药是诊治什么病的。

　　可我早就接到父亲的叮嘱，每次都会告诉她，别听那些人的闲言闲语，这些药都是提高抵抗力的药，正常人吃了也没事。

　　奶奶信我，也信父亲的，就这样一直捱过了十多年，愣是把一身的病毒带到泥土里。

　　也许父亲是对的。当时姥爷知道自己是胃癌以后，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都说是他心理压力巨大，医生当时诊断，他至少可以维持三到五年。

　　但我如果某天也病倒了，却是不想像奶奶一样被隐瞒的。

　　不是我胆子大，无畏生死，只是我打小就是个精明的人，一直有规划地活着。在我看来，迷茫茫不知所向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费，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至今我都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生下来脖子上就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好出生日期，也算好死亡日期，那就好多了。

　　如果这样，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会无比珍惜。我们甚至会像迎接高考或者盼望结婚那天一样，买来厚厚的一摞日历，把逝去的日子划掉，漏出今天，划掉今天，迎接明天。

　　事实上，我们总是在说，却从未有过迎接明天这种做法的。明天向来是用来挥霍和等待的，对待它我们从未有过太多的仪式感。今天过去了，自然就是明天。明天来了，也就来了。

　　我们是多么可怜的人类呐。不知道何时死去，也不知道明天何时过完。兴许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努力开心地过好今天，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恰巧在地铁上碰到一对小孩。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羞涩涩地说：妈妈讲了，你要跟着我，不能走丢了。

　　女孩使劲儿挣脱开，冲着男生喊：我妈妈也说了，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气得转过身去：哼，看哪天你走丢的。

　　女孩片刻不做声，想了半天说：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啊。

　　男孩又转过身来：怎么不能？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大大大大……后天，都能跟你走。

　　女孩不服气：明天妈妈带我去姥姥家，你不能去！

　　好羡慕啊，他们的明天那么简单美好，而我们的明天，丢去哪里了呢？